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挑战自我和超越自我——访北京市嘉源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郭斌律师

编者按

在采访郭斌律师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一位执业三十多年，已过耳顺之年但仍在证券法律领域乐此不疲的工作着的老法律人。深入采访后，我为他的人生经历所惊叹。他17岁即随铁道兵在秦巴深山修建战备铁路——襄渝线；曾在新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线上当了十年的电力机车副司机、司机，成为当时全路最年轻的机车司机；当上机车调度员时，是当时全路最年轻的机车调度员；当上铁路分局安全监察室副主任时，又是当时全路56个分局中最年轻的；在工作期间，还成为“文革”结束后，最早的兼职律师；年满四十岁，正当工作的风生水起之时，突然华丽转身，由“体制”内辞职下海，成为较早迈入证券法律领域的专职律师；他在证券领域勇于探索，作出了很多创新的案例。这样的人生经历，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我带着好奇心，开始探访郭斌律师走过的人生道路。

印象

某日午后，笔者一行依约来到北京某上市公司的会议室。今天的主人公已经参加了半天的会议，而在采访中，我们看不出被采访者有丝毫的疲态。他思路清晰、侃侃而谈，回忆起数十年前的人生经历，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事，很多故事是那样的感人，是那样的令人回味无穷。看着面前这位儒雅、睿智、温和的长者，我实在无法将他与粗犷、威武的火车司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有人说，中国的50后是经历坎坷最多的一代人，也是全世界最强、最经得起折腾、最乐观的一代人。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见证了新中国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时代巨变。在新中国70华诞暨中国律师制度恢复重建40周年之际，且让我们寻着历史的足迹，探究郭斌律师是如何书写拼搏与奋斗的人生，如何不断挑战自我、超越自我的吧。

燃烧激情献青春

特定的历史条件创造了特定的群体。“三线学兵连”就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面对复杂严峻的国际形势，毛主席和党中央作出重大战略调整，将我国的军工企业、重工业企业和核心科研单位，有计划的向西南、西北腹地迁移，谓之“三线建设”。

至六十年代末期，中苏关系交恶。为了应对苏联当局对中国的战争威胁，1970年，毛主席和党中央作出决定，周恩来总理亲自部署，调集铁道兵8个整编师、6个师属团和2个独立团，紧急抢修襄渝铁路线（代号2107工程），作为三线建设重中之重的项目。

襄渝线自湖北襄樊至四川达县（达县至重庆段铁路已在建），全长895.3公里，穿越鄂、陕、川三省，其中陕西省境内300余公里，几乎全部穿行在秦巴山中，山高沟深、人迹罕至，地质条件复杂，铁路桥隧相连，是当时世界上施工难度最大的铁路建设项目。

为了配合铁道兵抢修襄渝线，陕西省决定挑选25000多名中学应届毕业生，编制成141个连队（其中女学兵连26个），分别配属给铁道兵第2师、第10师和第11师，称之为“三线学兵连”，又被誉为“不戴领章、帽徽的铁兵战士”，在铁道兵的领导、指挥下，参加襄渝线路建设。

要不要报名参加三线学兵连？对于年仅17岁的郭斌来说，面临着人生道路的第一次选择。去参加三线建设，意味着面临艰苦的生活、艰巨的工作及极大的危险性，而且当年的他身体瘦弱多病；不去的话，将会留在西安城里分配工作。此时，郭斌毅然决定挑战自我。他说服了父母，作为学生干部，带头报名参加了三线学兵连。

1970年8月22日，郭斌所在的三线学兵第42连，分乘10辆军用大卡车，在“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了那个枪，雄壮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豪迈的《铁道兵之歌》声中，驶离古城西安，驶向秦岭白云深处。

“一群年仅16岁、17岁的城里娃，能承受深山沟恶劣环境下的生活吗？能承担修公路、打隧道、架桥梁的重任吗？”这是学兵家长们、地方政府领导和铁道兵首长起初最担心的问题。事实很快就让这些担心变成了放心。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政治口号的鼓舞下，一群满腔热血、立志报效祖国的青年，他们闯过了艰难的生活关，住的是石棉瓦为顶、芦苇席为墙的简易房，吃的是红薯、土豆为主食，新鲜蔬菜少，压缩干菜来替代。尽管如此，学兵们不畏艰苦，迅速掌握了各项施工技能，连续创造了隧道开挖、桥梁建设的新纪录。1998年，中央电视台首播了九集大型纪实电视专题片《三线学兵连》，纪念这一群年轻人激情燃烧、忘我奋斗的岁月。

郭斌所在的连队在三线铁路建设中参加了修公路、架电线、采石料、砌涵洞、卸水泥及养猪、种菜等多样的工作。当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已经可以以不足100斤的体重挑起130斤的担子健步如飞；从火车上卸水泥时，可以两个胳膊下各夹一袋水泥（每袋50公斤），平稳的走在跳板上；在爆破开采石料时，几度笑对飞石擦身而过的危险。在三线建设炼狱般的经历中，既锻炼了郭斌的体魄，更升华了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1973年初，经过铁道兵将士、三线学兵和三省民工的奋力拼搏，襄渝线终于开始铺轨，迎接通车了。根据陕西省政府的安排，三线学兵全部退场另行分配工作。何去何从？20岁的郭斌面临着人生道路的第二次选择。

近三年的三线建设生涯，使绝大多数学兵产生了疲劳感，自然都希望分配到西安大城市工作。而郭斌却通过父亲老部下的安排，“走后门”分配到了西安铁路局宝鸡电力机车段，当了一名电力机车实习副司机。

早在1936年时，郭斌的父亲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山西（大）同——蒲（州）铁路线上，以火车司机身份为掩护，从事党的工人运动。他父亲认为，铁路部门是半军事化管理，集中的提现了工人阶级的组织性、纪律性和觉悟性；电气化铁路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他希望郭斌到铁路工人队伍中，从最基层工作做起，继续锤炼自己。郭斌欣然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和鼓励，跨入了铁路工人的行列。

宝（鸡）——成（都）铁路其中的宝（鸡）——凤（州）段，是我国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修建的第一条，也是二十年间唯一的一条电气化铁路区段（如今电气化铁路已经遍布神州大地，通车里程居世界首位）。郭斌参加修建襄渝线时奋战在秦巴山区，驾驶电力机车时仍然穿行在秦巴山区。他用十年的时间，历经实习副司机、副司机岗位直至考上司机职务。他考上电力机车司机时是当时全路最年轻的机车司机；被选拔为机车调度员时，是当时全路最年轻的机车调度员；晋升为铁路分局安全监察室副主任时，是当年全路56个分局中最年轻的副主任。

他在副司机、司机的岗位上，曾参加了铁路局的青年司机比武赛，取得了优秀奖；曾作为西安铁路局三千多名机车乘务员的代表，参加了铁道部组织的第一次全路旅客列车平稳操纵比赛，荣获了第二名。他任职西安铁路分局安全监察室监察时，执笔起草了《西安铁路分局安全管理法》，首次以企业法规的形式，强化了安全管理制度，细化了安全责任考核制度。在他任职期间，西安铁路分局首次创下了连续1500天无行车责任重大、大事故的优异成绩，安全天数居全路十大分局之首。

律师职场显身手

郭斌在追逐电力机车司机梦想的过程中，不忘关注国家的政治发展动向。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1979年7月1日全国人大通过了新中国第一部《刑法》和《刑事诉讼法》。郭斌敏锐的意识到，改革开放的推进离不开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中国法制建设的春天来临了。从此，他开始尽可能的收集法律教材、读物、案例分析，完全凭借工余时间自学，掌握了法律的基础理论，熟读了刑法、刑诉法的相关法条。

1983年5月，经单位推荐、市司法局考核，郭斌取得了宝鸡市最早一批的兼职律师资格。在1983年8月至1984年7月期间的全国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简称“严打”）中，郭斌律师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为被告人行使辩护权。他曾经为一名已经内定宣判死刑立即执行的被告人辩护，指出有几项被控犯罪事实证据不足，法庭接受了辩护意见，休庭紧急请示汇报后，当庭宣判为死刑缓期执行。他还曾受一名被控妨害执行公务罪、故意伤害罪（被伤害人为警察）的被告人委托，为其进行辩护。他认真分析案情、缜密核对审讯笔录和证据材料，耐心启发被告人打消顾虑，讲出实情。在法庭上，他指出该案证据存在重大瑕疵，公安机关在审讯中存在刑讯逼供非法收集证据的行为，最终法庭宣告被告人无罪。在当年“严打”的政治形势下，这样的辩护意见，让郭斌身边的同行、同事为他捏了一把汗。

1986年12月5日的黎明时分，在西安市八府庄铁路道口，发生了一起大型通道式公交车与正在铁路专用线调车作业的火车相撞的事故，现场惨不忍睹，共计死伤七十二人，是全国最大的一起铁路道口交通事故。事故发生后，在西安市政府的主持下，按照重大交通事故进行了责任分析和善后处理。时隔一年半之后，根据国家领导人的批示，检察机关提起刑事诉讼，将事发时的铁路调车员和专用线道口工列为被告人。郭斌在铁路局领导的安排下，接受被告人调车员的委托，担任其辩护律师。由于案发时间久，现场证据没有留存，且当时未征集目击者，这些因素给辩护律师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尽管如此，郭斌还是想方设法查阅当时的新闻报道，查阅几家医院的救治记录，寻找到了几位现场证人和公交车上幸存的乘客，搜集到了重要的有利证据，并求教专家协作，对案件过程进行了详尽的、科学的分析，为被告人作出无罪辩护意见。案件一审宣判，铁路调车员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郭斌律师又协助被告人进行上诉，二审法院直接改判被告人为无罪，当庭释放。

1990年6月和12月，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相继成立，国家开展企业股份制试点，允许股份制企业公开发行股票和债券。郭斌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他意识到，这一新生事物是改革开放的制度性的突破，证券市场必将在市场经济中发挥巨大的作用。他一方面密切关注证券市场的发展动向，一方面抓紧证券法律知识的充电和储备。

1993年初，正当郭斌在铁路分局机关工作的风生水起之时，他突然向分局领导递交了辞职报告，要从体制内“裸辞”，投身市场经济大海，去做从事证券法律业务的专职律师。他的这一举动，着实在全分局机关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其实，郭斌再一次做出人生的选择时，也有过犹豫和思想斗争。首先，他没有法律专业科班背景；其二，没有专职律师的工作经验；其三，不具备金融证券知识；其四，常言道，三十不学艺，而他已是不惑之年。其五，从体制内端“铁饭碗”，转到下海去端“泥饭碗”，靠得住吗？况且，中国的证券市场是否可以长久发展，当时谁也说不准，具有很大的职业风险。面对种种不利因素怎么办？他认为，既然看准了社会的发展方向，就值得尝试一搏。他毅然再次选择了挑战自我。

郭斌有幸加入了国内知名的且是第一家专门从事证券法律业务的律师事务所——北京海问律师事务所。他一方面虚心向同事们请教律师实务，一方面自学相关法律法规，很快就可以独立的承担IPO项目，并且交出了靓丽的成绩单。

长岭股份有限公司（证券代码：000561，现名称：烽火电子），于1994年5月在深交所上市。首例作为军工企业，将军品民品业务分立，以民品资产和业务重组申请上市。

西安飞机国际航空制造股份有限公司（证券代码：000768，现名称：中航飞机），于1997年6月在深交所上市，为国内航空制造业首家上市公司。上市之后经国家国防科工委批准，首家将军品资产（军用飞机整机制造与研发）全部整合注入上市公司。

金花企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证券代码：600080）于1997年6月在上交所上市，是国内首家以民营企业名义上市的公司。

彩虹股份、长安信息、陕西百隆、宝鸡商场、金叶股份、咸阳偏转、秦川发展、秦岭水泥、建设机械、航天动力，这一连串陕西省辖区内最早一批上市公司，都是由郭斌作为公司律师为其股份制改制和申请IPO提供法律服务。原陕西省体改委主任评价道：“郭斌为陕西省国有企业改制和上市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2000年1月，郭斌与其他几位合伙人共同创立了北京市嘉源律师事务所。二十年过去了，北京市嘉源律师事务所已经成为总部设在北京，另在上海、深圳、广州、西安和香港设有分所，拥有四十多位合伙人和二百多位律师、律师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全国性律师事务所，名列国内证券法律领域前茅。

从1993年至今，郭斌从事专职证券法律业务律师工作已经二十七年了，这期间他见证了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历程，他始终与中国证券市场同步前进。二十七年来，他从事的国有企业股份制改制、集体企业股份制改制、民营企业股份制规范辅导、各类公司境内外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上市公司的配股和公开发行股票、非公开发行股票、重大资产重组、收购兼并及“借壳上市”、公开或非公开发行债券、新三板挂牌等项目超过100多项，帮助企业融资金额达数百亿。

学习永远在路上

在采访中，郭斌多次遗憾的提到，自己在校学习的时间太短，主要的学习经历都是“非正规”的。

1966年7月，郭斌小学毕业之际，正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开展之时，随之是全国的学校“停课闹革命”，两年时间里无学可上。1969年9月，开始了“复课闹革命”，郭斌迈进了中学的校门，但基本上是有学无课，绝大部分时间是，学工——到工厂去劳动，向工人阶级学习；学农——到农村去劳动，向贫下中农学习；学军——到部队农场去劳动，向解放军学习。两年期间，没有正式课本，没有作业，没有考试，就这样取得了“中学毕业证”。

在最佳学习的年龄段，郭斌失去了学习的机会，这是特殊时代造成的。他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暴自弃，反而以此鞭策自己，以学习为人生的乐趣，利用尽可能的时间和机会学习各类知识，补短板，强基础。

在三线学兵连时，他经常在简易板房内，利用晚上睡前的时间，就着自制的柴油灯学习《毛泽东选集》、马列精典著作和五十年代的中学课本。柴油燃起的黑烟，每每熏得两眼流泪，鼻梁两侧留下黑印。

郭斌当电力机车实习副司机时，面对的是三种机型的电力机车，法国进口的6Y2型、6G型和国产的韶山SS1型。三种机型工作原理不同，电器部分及控制系统不同，操纵技术也不同。电力机车牵引马力大，运行速度快，结构复杂，而且还有超高电压风险，在当时绝对称的上是“高大尚”的设备。在“文革”之前，培养电力机车司机都要经过铁路司机专科学校三年全日制学习，系统的掌握数理化知识，学习电力机车工作原理、机械构造、维修与保养、模拟操作等。

郭斌开始学习电力机车时，全国铁路司机学校还没有恢复办学，司机培养处于“断层时代”。主要依靠单位自主培训，考试通过率极低。他以小学文化程度学习掌握电力机车知识，存在极大的挑战。他除了参加单位培训，由师傅传帮带之外，主要靠自学。郭斌将绝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啃”简易教材、默画电器控制系统线路图，熟记机车检查试验要领和故障处理方法，背读铁路技术规程。他的勤奋换来了硕果。他首次参加司机考试即获得通过。

郭斌在追逐电力机车司机梦想的同时，还通过自学、函授学习了大学语文、古代文学史、西方哲学史和中国历史。他的自学经历还有一段不得不提的“趣事”。1977年12月，“文革”后首次恢复高考。郭斌当时为了备考电力机车司机，原本没有报名参加高考，更没有复习准备。就在高考报名截止日的上午，在单位已报名参加高考的好友的鼓动下，临时起意，报名去“陪考”。报名日期距考试仅有40多天，他既没有请假复习，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复习。高考结束后，他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意外的是，半个月后公布高考成绩，他的平均分数高出录取线5分，而同一单位的其他11名考生全部落榜了。本意是“陪考”，竟然考上了，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而他“不忘初心”，为了电力机车司机的梦想，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难得“拣来”的上大学的机会，让几位考生好友“痛心疾首”。

1984年，郭斌作为后备干部，经过组织推荐，参加全路选拔考试，考入了铁道部党校。经过两年半的脱产学习，系统的学习了中国共产党党史、党的建设理论和马克思主义哲学。1987年之后，他又用两年半的时间取得了成人自学考试法律专科毕业证，14门课程全部是一次性通过考试。1997年9月至2000年7月，郭斌还参加了中央党校函授学院党员领导干部在职研究生班经济管理专业的学习，取得了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学历。

郭斌的办公室里常年挂着一幅条幅“不是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一位曾在他幼年时看着他成长的、知名国画家、书法家的封笔之作，充满了老一辈对他的殷切希望，郭斌也以此为座右铭。

采访就要结束了，但笔者还有一个好奇的问题，郭律师什么时候退休呢？依郭律师的年龄和经历，完全可以去过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悠闲生活了。郭律师轻松的笑着说，“我现在还没有退休的概念呢。我人生的下半场才刚刚开始，工作着就是最好的人生状态。我还要继续努力学习，与年青的律师们并肩为中国的上市公司发展和证券市场建设助力”。

郭斌律师和赵伟主编合影